债务问题|走出债务PTSD,更要直面真问题
*大沽口炮台,作者在公众号及微博为此文所配封面即为该图。
*转发按:在清末,大沽口是列强攻打天津,进军北京的直接入口,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曾四次从大沽口进犯北京,大沽口炮台被视为中华民族抗击侵略、不畏强暴的历史见证,但从文章所呈现的观点看,作者给债务危机开出的药方是争夺霸权、攻城掠地,攻陷后发国家的一个又一个大沽口。
赵燕菁教授的开年雄文《债务是重启经济的关键 》让人耳目一新,在中国这个对债务极其敏感,甚至敏感到债务PTSD的国家,算是刷新了一些观念。否则中国舆论场隔天“地方城投债务压顶,地方政府破产”,隔两天“财政压力巨大,政府又破产”,搞得人人焦虑,隔天药丸。
实际上,但凡我们对比一下世界主要国家的政府债务率,都应该对中国的社会整体的杠杆情况持乐观的态度。中国政府在杠杆上,一直是审慎的,甚至是过于审慎的。
我们应该有个常识,制约现代国家财政能力的,只有通胀。
因为都是信用货币,任何财政窟窿都可以靠印钱解决。而制约印钱能力的,只有通胀。恶性通胀,让本币购买力大大贬值,就到了印钱也搞不定的时候。这个时候只有外币才有购买力,必然大量借外债,内债不是债,外债才是债。在本币大幅贬值之后,高外债国家随即也就迎来的债务危机时刻。
2022年,中国的通胀水平明显是全世界最低那一档,国家债务主要也是内债,借外债的房地产公司已经被这一波美元升值周期干爆了。相比于美日政府债务高企,宽松货币政策难以为继,中国很多政策工具都没用,我们在担心什么?
这也是美联储在面临通胀的时候,即便冒着经济衰退的风险,也要提高利率,试图把通胀压下来的原因。美联储内部有很多派,鸽派鹰派,全年一举一动备受世界瞩目,但无论鸽派鹰派,通胀都是他们关注的首要目标。
1982年,面对高达13%恶性通胀率,联储主席沃尔克做了一个极端货币主义的实验,降低货币供应,抬高利率,造成了1982-1983年继大萧条之后最严重的一次经济衰退,但总算把通胀打了下来。
沃尔克冲击下的原油价格
货币主义总是就货币谈货币,1982年的沃尔克冲击从来不是弗里德曼所说的“通胀只是一种货币现象”,实际上,急剧抬升的利率压低了油价,引爆资源依赖性的发展中国家债务危机,造成拉美失去的10年,让拉美国家放弃经济民族主义,拥抱新自由主义,比如1991年墨西哥向美国敞开怀抱,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区。甚至一定程度上,加速了财政上越来越依赖石油出口的苏联的解体。
就货币谈货币,宏观经济学犹如玄学,经济学家犹如点石成金的魔法师,动一动利率解决了让人头疼的难题。
经济学家为什么就货币谈货币?是他们不懂吗?因为有的东西的确不方便谈。比如沃尔克的利率核弹洞开一溜资源型国家大门,大宗商品价格降下来,通胀才能降下来。资源型国家债务危机爆发,必须变卖国有资产,拥抱新自由主义,向西方资本敞开怀抱,美国资本获得捡尸抄底的标的物的同时,还当了拯救穷国的白衣骑士。
哪有什么单纯的货币现象?宏观数字从来也不只是数字。宏观数字如果脱离微观基础,宏观经济学只是自娱自乐的思维游戏。
没有单纯的货币现象,也没有单纯的债务重启经济。债务能重启经济,是因为债务能形成资产,未来的现金流可以覆盖当前的债务。世界上真正的道理,从来都朴实无华。
2019-2022年社会融资存量增长
其实看人民银行发布的最近4年的社会融资存量数据,我也不知道所谓的“失去的三年”的说法从何而来,居民不敢消费,不敢贷款,人人在提前还贷,企业不再融资,不再投资,经济大萧条药丸的数据依据究竟哪来的?
姑且认为我们的信用扩张的确出了很多问题,我们来看看赵燕菁的解决方案。赵教授提出了很多极端做法,不许居民提前还贷,甚至让国开行主动买地方政府出让的土地。从10年前开始预警中国走向日本道路,泡沫破灭进入漫长衰退,到现在的“资产负债表衰退”,似乎中国未来日本化就是宿命。即便建议的应对方法,都越来越像安倍经济学,国家主动印钱,主动扩充资产负债表。
其实这些做法,与某专家提出的“50万元以上存款征收利息税”如出一辙,都不出凯恩斯主义的框框:人民不敢消费,政府逼你消费,或者帮你消费。,企业不敢融资不敢投资,政府逼你融资,或者代你融资。安倍经济学,是升级版的凯恩斯主义。
凯恩斯主义是危机时的经济学,有平滑曲线,降低波峰波谷的作用。但如果凯恩斯主义只看宏观数字,就成了把石头来回搬,假装解决问题的政治厚黑学。
花出去的钱要形成资产,能成为资产,是因为能够产生未来的现金流。这个现金流,我们甚至可以扩大,比如即便基础设施在市场逻辑下本身没有产生现金流,但是外溢的的正外部性,让整个社会收益,也算有了社会现金流,那就是好资产。
而石头是不会产生现金流的。
中国当前基础设施饱和了吗?这需要全面的评估,尤其是基础设施外溢的正外部性,能产生的社会现金流。但我们可以肯定,基础设施的投资回报率正在降低,投一块钱基础设施产生的社会效益肯定低于10年前。
重启房地产呢?事实上,房地产的问题,是政策与行业周期的共振。政策可以加速、扩大行业逻辑,但不能凭空创造行业逻辑。市场派人士总是在政府规训市场的时候嘲笑政策徒劳无用,该涨还是涨,但却对政策凭空创造市场逻辑寄予厚望。
中国过去20年修了2亿套商品房,足以容纳6-8亿人口,人均住房面积高达41㎡超过很多发达国家,超千万人口城市已经多达17个,城镇化率已经达到65%,该进城的人口已经进了,没进城的都是永远不会进城的老人。未来城镇化率的提升依靠的农村老人的自然死亡,而不是农村青壮的进城的“被动城市化‘’。说到底,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。
不管是基础设施与房地产,都是中国城镇化最重要的一部分。只要建设的城市未来真的在创造价值,那即便市场逻辑不盈利的项目,也不是徒劳地把石头搬来搬去。中国城镇化当然还有空间,但如果这个空间说还能支持未来10年的发展,或者持续保持去过十年的规模,我们无疑在自欺欺人,
那投向全新的产业风口呢?
电动车对燃油车的替代,有很大的内卷特征。
汽车对人类来说,是一场革命。因为它改变了人类的出行方式,提高了出行效率。出行效率的提升,不仅仅是单纯提高速度,实际上让人类的生产生活的范围都大大扩大了。原来一个超市,只能卖1公里范围内的客户,汽车普及,它能卖10公里,甚至更远范围的客户。原来一个公司,只能招聘居住在5公里范围内的职工,交通的改善,它的招聘范围扩大到20,甚至30公里。
交通工具是有巨大的正外部性的,它塑造我们商业、产业与城市,扩大市场范围,促进分工的深化,实现更大的效率提升。
但电动车相比于燃油车仅仅是80分到90分的优化,而有燃油车与没有燃油车,是0到80分的创造。
电动化只是优化,而不是从无到有地重新塑造世界,更多的时候是抢旧蛋糕,而不是制造新蛋糕,这就有了内卷特征。
很不幸,不只是电动车,中国继续往上走,面临的问题越来越有了抢蛋糕的特征。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问题。
我们凭借更大的市场,更大的生产规模,更低廉的成本,逐渐将发达国家挤出他们的优势产业,我们就是在抢他们的蛋糕,不管是芯片,还是大飞机,还是继续往微笑曲线的两端扩展,更多的技术专利,更多的品牌效应。
未来我们面临的问题是什么?是斗争。
我们的经济学家总是在谈开放-封闭、市场-计划、民企-国企,这些古老过时的框框都有一个作用,遮蔽真正的问题:斗争。
他们相信有一个按钮,按一下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,进入发达国家,不需要干苦活累活,不要吃苦流血,只需要按一个按钮,但我们就是放着不用。这些简单的二元对立,就像凯恩斯主义放在AB两地的石头,来回搬,就能解决所有问题。
石头不能产生现金流,单纯的消费更不能。消费不足是个非常糟糕的概念,消费不足的原因永远是赚得不够,赚得不够是因为产业链地位低,我们有产能,但仅仅创造物品的产能,但创造价值的产能依然握在西方手中。就像我们的农民生产了全世界90%的小提琴,但西方用一个logo分走了更多的钱。
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概念来回搬石头,都是在回避真正的问题,假装在解决问题,因为真问题让他们害怕。
开放,代表着勇敢与无畏,代表着看世界,闯世界,不仅仅是让人走进来,还代表着我们要主动走出去,“走出去”还无法完整表述这个动作所面临的挑战与需要的勇气,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“杀出去”。但在中国很多自由派的眼中,开放是“张开腿,允许你泡我”的被动开放,仰人鼻息任人摆布,接受他人的规则。他们用躺平式开放来遮蔽真正开放所需要的“斗争”。
为什么?因为现在割裂全球市场,阻碍资本全球配置流动,把全球市场裂解成几个区域市场的从来不是中国,而是西方。
中国如果要进一步开放,不应该是完完全全洞开自己的国门,而是要保护全球市场免于被裂解,需要的是更有手腕,更有魄力的灵活斗争,甚至去主动打开他国的国门。
中国的开放,需要主动向海外投射政治、军事影响力,我们的投资需要保护,我们走出去的人要有安全保障,在进入到西方传统势力范围的时候,必然躲不开的,是斗争。
所有不谈斗争,弱化斗争的必要性的蒙眼狂奔,都是一种投降,即便他假装勇敢地高呼“开放”,他们甚至没想过真正的开放是什么,开放后要面临的挑战,也从未做好准备。